云南野生红豆杉（Taxus brevifolia）树皮因含有治疗癌症的紫杉醇曾在上世纪遭遇大规模砍伐。| Wikipedia

为了获取天然抗癌药——紫杉醇，云南90%野生红豆杉曾遭砍伐。

1962年夏天，植物学家亚瑟·贝克莱博士（Arthur S. Barclay）与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（NCI）开展了一项合作——每年从超过1000种植物中筛选有潜在抗癌作用的天然药物。

在一次日常采集中，贝克莱博士从一棵6米高的短叶红豆杉上取了大约6公斤树皮，编号“PR-4960”。

彼时的他尚不清楚，这些树皮将彻底改变人类治疗癌症的历史，同时也给红豆杉种群带来了一场毁灭性灾难。

 
一棵生长在英国萨里的红豆杉 | 国家地理图片集

红豆杉空前大劫难

90%以上云南野生红豆杉被剥皮，走私美国成“抗癌药”。

1967年，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三角研究所在短叶红豆杉的树皮中发现了“紫杉醇”，该化合物被确认对多种癌症有特效。

美国BMS公司随后发明了从树皮中提取紫杉醇的方法，但遭到环保人士的质疑和抵制，原因是——

短叶红豆杉生长缓慢，含有紫杉醇的内层树皮只有薄薄一层，提纯1千克的紫杉醇需要砍伐2000-4000棵生长超过50年的植株。

暴利之下，却催生了上世纪中国野生红豆杉的国际走私。

据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统计：90年代初，中国80%的野生红豆杉都集中在云南，省内约有500万株，占据世界红豆杉资源50%。

但当时没有相关法律保护，云南某制药公司先后生产了111公斤纯度在98%以上的紫杉醇，绝大多数出口美国，价值2个多亿。

 
云南省森林公安破获盗伐红豆杉案，其中一颗直径1.6米，树龄约1000年。| 微博@直播云南

2001年起，云南省“保护珍贵树种红豆杉专项行动”展开，此案被称为中国《野生植物保护条例》（1997年）实施以来的第一大案。

有专家计算，仅这100多公斤紫杉醇就意味着30万-60万红豆杉树皮被剥，还不包括私人上山砍伐红豆杉的数量。

2002年云南省森林公安抽样调查显示：云南原始森林中，92.5%的红豆杉被伐被剥皮。

被剥皮的红豆杉必死无疑，因为树皮与木质部中间的“韧皮部”缺失，而这部分专门为植物输送养分。

 
直径50-80厘米的红豆杉树龄300年 | 微博@直播云南

1999年9月，红豆杉成为“国家一级保护植物”。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植物保护条例》，国家禁止出售、收购一级保护植物。

剥皮之风逐渐止息。

什么是紫杉醇？

野生红豆杉遭剥皮，祸起抗癌物紫杉醇。

1964年，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（NCI）的研究员发现，短叶红豆杉树皮初提产物显示了明显的细胞毒性，这意味很可能有潜在的抗癌物质。

北卡罗来纳州的三角研究园区（Research Triangle Institute）的两位有机化学博士Monroe E. Wall和Mansukh C. Wani经过不懈努力最终从树皮里提纯到了活性物质的晶体，并确定了其分子式。

他们根据短叶红豆杉的英文名Pacific yew和拉丁属名Taxus，将活性物质命名为Paclitaxel（紫杉醇）。

1971年，通过X光和核磁共振，紫杉醇的结构式被确定下来——这是一个有4个环的二萜类化合物，结构复杂，被认为只有自然界的演化才会产生出这样的“怪物”。

 
紫杉醇罕见的分子结构 | Wikipedia

最先发现有紫杉醇的是短叶红豆杉（Pacific yew），生长于北美西北海岸，是红豆杉属（Taxus），该属下一共约30种植物。

该植物在地球上存活了250万年，堪称“活化石”，平均100年-250年才能长成一棵成树。

据《中国植物志》介绍，中国常见红豆杉有5种，即中国红豆杉、东北红豆杉、云南红豆杉、南方红豆杉和西藏红豆杉。

实验显示这些红豆杉的树皮与枝叶同样含有紫杉醇及其类似物。

 
东北红豆杉 | Wikipedia

 
西藏红豆杉 | 新华社

紫杉醇最广泛的抗癌药

紫杉醇，迄今为止人类发现最有效的抗癌药物之一。

1979年，纽约叶史学瓦大学（Yeshiva University）分子药理学家苏珊·霍沃兹（Susan Horwitz） 首次发现了紫杉醇的作用机理：抑制微管系统的降解。

通俗来说就是，紫杉醇可以让癌细胞无法进一步分裂，从而使细胞死亡。在此之前，没有任何一款天然抗癌药物可以做到。

1984年，NCI开始了针对卵巢癌患者的紫杉醇一期临床试验，当时对于卵巢癌复发没什么有效的治疗药物，紫杉醇让患者看到了希望。

1992年，FDA终于批准紫杉醇作为卵巢癌的治疗用药；1994年，批准为乳腺癌治疗用药；然后是非小细胞肺癌、卡波济氏肉瘤、膀胱癌、前列腺癌、恶性黑色素瘤……研究表明紫杉醇对越来越多癌症显示出了临床有效性。

同时，紫杉醇的争议也越来越大，NCI官员推算，想要用紫杉醇治疗全美卵巢癌的患者，那么就需要每年砍伐36万棵短叶红豆杉。

美国环保主义者认为，长有短叶红豆杉的森林还是一种濒临灭绝的猫头鹰栖息地，这种不可持续的砍伐失去的将不止是一个物种。

 
紫杉醇提取物 | Wikipedia

红豆杉死里逃生

人类的癌症治疗，必须以消灭某一物种为代价吗？

1988年，法国科学家Pierre Potier研究出了一种廉价的半合成法，通过英国红豆杉的叶子分离出一种叫做10-DAB的物质，以此合成紫杉醇。

关键是叶子可以再生，不会再对红豆杉和环境造成影响，且效率在50%以上。

本世纪初，中国开展了红豆杉养殖技术普及，有近50%的省份开展了红豆杉人工种植项目。据林业部门不完全统计，截止到2020年，中国米径5cm以上的人工培育红豆杉，全国约有12-15亿株。

2013年，IUCN将红豆杉属全部被列入濒危物种，其中东北红豆杉、西藏红豆杉和云南红豆杉被定为濒危（EN）。

今年5月公布的中国物种红色名录评估，南方红豆杉由“易危”调整为“近危”，东北红豆杉和密叶红豆杉由“濒危”分别调整为“近危”和“无危”。

 
短叶红豆杉树皮 | Wikipedia

成也紫杉醇，败也紫杉醇。无论如何，当年被伐的古树无法再生，但演化亿万年的物种终究是保存了下来。

人类研发出了最成功的的抗癌药——紫杉醇，但付出的巨大代价的红豆杉不应被医药史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