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老人，正焦急地赶往产房…路上，他让陪同前来的女儿发毒誓，保证大哥家这胎生的是男孩。可不管女儿怎么立誓，他都不信。昏花的老眼闪着仇光，丢下一句“滚蛋”…

 



 

这是长子家的第六胎。前面生的五个孩子都是女孩，让老人寝食难安，所以长子必须不断“造人”，直到把香火续上为止…见到孩子，老人异常兴奋，准备凑上前亲吻。但妻子制止了他，说不能亲新生儿的脸。一听这话，老人顿时起了疑心。

 

嚷嚷着，要当众解开襁褓“验明正身”。老人再次遭到拒绝，因为担心孩子会感冒。他气不打一处来，声色俱厉地控诉家人对他的“欺骗”——之前五个孩子，人人说是男孩，但两年后的某天，却突然换上短裙、戴起耳环。不管他怎么闹，妻子就是不肯。老人耐心全无，怒骂妻子是“邪恶的女人”…

 



 

眼看妇产科被闹得鸡犬不宁，加上老人已经80岁，还装着心脏起搏器，不能情绪激动，只好依他，给孩子解开了襁褓。老人一看孩子是带把儿的，脸上的乌云瞬时消散，露出满意的笑容。在五个女孩的簇拥中，老人开心地和长子抱在一起…

 



 

以上片段出自最新上线的伊朗电影《金币灰黄》，由影后塔拉内·阿里多斯蒂担纲女主，她主演的《推销员》曾获奥斯卡“最佳外语片奖”。影片讲述了一场发生在大家庭内部的风暴。它充满反抗精神，探讨了诸多矛盾尖锐的现实问题，对伊朗社会来说，完全是一部离经叛道的作品。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，该片亦有斩获，口碑不俗。故事虽发生在伊朗，但那种窒息的家庭氛围，让我狠狠共情了一次…

 

女主莱拉，生在一个父权至上的家庭。年过四十，仍是孑然一身。父母和四个兄弟，是她生活的圆心。每天下班，就是干不完的家务活，和处理不完的鸡毛蒜皮事儿。常年的劳累使她患上腰疾，要靠定期理疗才能缓解疼痛。

 

一事无成的兄弟们让莱拉操碎了心…老大的活是莱拉帮忙找的，在公厕当管理员，说白了就是扫厕所。养活六个孩子让他欠了一屁股债。

 



 

老三是个体面人，稳重但生性懦弱，被欠薪一年都不愿反抗。后来，因为经济危机失业在家。

 

老四整日游手好闲，跟个坑蒙拐骗的社会混混没什么两样。

 

老幺是一名的士司机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，看似没有成人世界的烦恼，其实过得稀里糊涂。

 

莱拉是家中没存在感的人，却也是最为家族命运考虑、最具商业头脑的人，只不过这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…莱拉一直想让他们合伙做生意，好改变全家人的贫穷生活。

 

很快，莱拉就瞅准了一个商机——老大负责的公厕即将被改成店铺。这间公厕地段不错，人流量大，周围都是旺铺，所以这笔买卖稳赚不赔。

 

可一听售价，兄弟们犯了难。每平米售价约2000万（折合人民币3200多）。首付40%，4年贷款，需要1.8亿（将近30万人民币）…这笔钱对他们来说，简直是天文数字。就算砸锅卖铁、缩衣减食，最多也就只能筹到1亿…一筹莫展之际，五兄妹竟然发现，家里突然出现了40枚金币。

 

事情还要从家族的内部权斗说起…一年前，老族长去世。论年龄和资历，莱拉父亲是当之无愧的继任者，不过具体还要看老族长的遗嘱。但，老族长的儿子却迟迟不肯公布遗嘱。前几日，老族长的儿子主动找到莱拉父亲，隐隐透露他就是遗嘱上的继任者…

 

莱拉父亲又惊又喜，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？当上族长，受族人爱戴，是他毕生的梦想。莱拉一家向来不受待见，每逢重要的家族活动，莱拉父亲总会被拒之门外。原来，老族长的儿子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…再过几天，他要给自家孩子办婚礼，而按照家族传统，婚礼上族长要送头礼。并且，族长的每份赠礼，都要比之前贵重。

他拿出一份过去20年，族长们的赠礼清单，让莱拉父亲心里有个底。算下来，莱拉父亲要送出去40枚金币。

 



 

匪夷所思的是，明明一家人穷得叮当响，可莱拉父亲竟然真的拿出40枚沉甸甸的金币…他说，这金币老早就有了。之所以隐瞒，是怕败家子偷拿。

 



 

莱拉和兄弟们向父亲分析着这场骗局，恳求他能将金币变现，帮忙买下店铺。这个固执的老头根本不听劝，一直念叨着族长之位，言辞间不顾家人死活。还编造出老族长对自家的恩情，来给家人洗脑…莱拉的话一针见血：他们越是对你不屑一顾，你还越对他们五体投地。热脸贴冷屁股的事，莱拉父亲做过太多。

 



 

眼下，孩子们没钱、没工作、没有医疗保险，就快要揭不开锅。正是需要钱的时候。但，莱拉父亲毫不松口，一定要踩着金币往族长的位置上爬。属于他的无上荣耀，谁都别想夺走。

 



 

因为情绪激动，莱拉父亲昏倒在地，被送进了急诊室…怕父亲气出个三长两短，孩子们便没有再阻挠，让他挥霍金币，在家族面前风光一回。

 

婚礼上，门庭若市。莱拉父亲在雷鸣般的掌声中，缓步走上舞台，正式成为新一任族长。他坐在象征家族权力的椅子上，翘起腿，云淡风轻地抽着烟，看着在心里彩排过无数遍的场景…他的儿子们被人群围住，纵情舞动…此时的他们在享受、在庆祝、在炫耀。殊不知，莱拉已悄悄把那40枚金币调包，拿去换了现金。

 



 



 

后果可想而知…只当了十几分钟族长，莱拉父亲便被撵下了台，眼看着死对头接任族长，尊严尽失。

 



 



 

回家后，他把自己锁在厕所里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。莱拉成了众矢之的。虽然四兄弟做梦都想凑够买商铺的钱，但真到节骨眼上了，却无人敢反抗父权，只用一句恶狠狠的“你就是每个人不幸的源泉”，就轻而易举地把责任甩给了莱拉。谁都不想落一个不孝子的骂名。

 

为了打消顾虑，四兄弟拿着购房合同，带父亲去看了商铺。结果，他一看自己的“荣耀”被偷去换了飘满屎尿臭的公厕，更气急败坏。怒斥儿子40岁还啃老，要把儿子们告上法庭…

 

不出所料，因情绪过激，他又进了医院。与此同时，儿子们得知，父亲的40枚金币是抵押房产买的…要是不赎回金币，连寒窑都没得住。莱拉态度坚决：要想退这家店，得先把我杀了！

 

她是家中唯一清醒的人，任何出格行为都只有一个出发点——让这个家好过一点。哪怕，只有可怜的一点点。但，莱拉只是一个命如草芥、连商业合同都不被允许签订的妇道人家，根本没有机会让兄弟们听自己的。她只能流着绝望的泪水，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机遇溜走…

 

而当四兄弟拿着退订的钱，去赎回金币，又傻了眼。因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，金币售价暴涨。当初卖掉时，一枚140万，如今再买就要1400万一枚…不仅如此，1900万卖掉的车，现在值1亿。退掉的那间店铺，现在价值翻了6倍。莱拉父亲的金币，铁定赎不回来了。

 



 

祸不单行，老四此前被人坑骗，签了一笔九百多辆车的销售单。经济泡沫袭来后，他背负的债务高达一千多亿，还不上就得吃牢饭。这个家风雨飘摇，看不到一点未来…老两口把所有的灾祸统统归咎于莱拉，一家人彼此间充满愤怒，指责谩骂不止不休。父：你妈是照着哪个婊子的德行来教你的？莱：她照了照镜子。父：要是你（莱拉母亲）不孕不育的话，我们会过得比现在更好。母：她（莱拉）才是应该不孕不育的人，她一手造成了他们（莱拉的兄弟们）的不幸…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莱拉再也听不下去，从小到大，她连父母的附属品都称不上，充其量是女仆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，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角色。本以为莱拉母亲会出于对女性的同理心，给予莱拉理解支持和关怀。没想到她被世俗异化到，仇视所有女人，眼里只容得下儿子和丈夫。对莱拉，她张口闭口就是荡妇羞辱。

 

莱拉父亲则万事只为自己打算，不供头脑聪明的儿子上学，不许儿子娶心爱的女孩。孩子们从小做了好事没人夸，做了坏事没人罚，没人教是非黑白。他想让莱拉嫁给家族里的男子，用谎言骗走了莱拉的男友，但根本没人看得上他们一家，导致莱拉单着单着就到了40岁…莱拉从沙发底下拿出父亲藏的房契，戳穿了“抵押房产换取金币”的谎言。

 

他分明有钱，却故意让孩子被苦难吞没。在糟糕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老三， 害怕好事，害怕幸福。每当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，老三都会觉得，坏事离自己不远了。类似的不健康心态，在每个孩子的身上都能看到…只生不养，让不幸在这个家里无限循环着。

 

控诉之间，愤怒的莱拉扬起手，给了父亲一耳光。莱拉父亲羞愧地低下了头…毫无疑问，这一耳光在任何人看来，都是大逆不道的。但，我们的震惊何尝又不是出于某种，被传统亲情观绑架太久之后的，道德冒犯。

 



 

影片里的这一耳光，重重打向了高压父权。那些女性，出生就带着“枷锁”，终其一生都在手足无措地逃离。逃离原生家庭、逃离丈夫、逃离社会、逃离国土…这部电影对饰演莱拉的塔拉内来说，其实像是一次对人生经历的回应。作为最具国际知名度的伊朗电影人之一，塔拉内一直把角色带来的荣耀，转化成平权场上的呐喊。

 

2020年，伊朗意外击落乌航客机，导致176人遇难。塔拉内第一时间在自己的ins账号上，发文怒怼伊朗政府：我们不是人民，我们是人质，数以百万人均是人质…配图是一张全黑的照片…

 

去年，一名因未正确佩戴头巾的女子被“道德警察”拘捕后死亡，引发民众抗议。而镇压行动中的被捕者，则被议会要求处以死刑…塔拉内选择用一种更直接有力的方式，反击伊朗政府。她将自己不戴头巾，手举“女性、生命、自由”标语的照片发上网，声援民众。毫无疑问，此举惹怒了伊朗政府。她被当局逮捕，800万粉丝的社交账号被禁止评论…

 

事发后，全世界范围内约有600多位名人，签署公开信，要求伊朗当局无罪释放塔拉内。被捕三周后，塔拉内被保释出狱。虽然要面对生命危险，但她并未屈服，依旧选择留在自己的国家，坚定地走在抗议平权的最前线。正如塔拉内所说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伊朗，我会留在这里支持那些在镇压中被捕或遇难的人的家人。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我的权利。最重要的是，我相信我们今天这些作为的价值。她的勇敢、清醒，和影片中的莱拉如出一辙。

 

审视我们的社会，此刻有多少幕《金币灰黄》正在上演呢？被唾弃的莱拉们又能有多少选择呢？但愿屏幕前的每位女性，都能懂得说“不”。懂得要勇于自我选择。愿你们活得自由飞扬，且无限精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