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睿珺导演的《隐入尘烟》曾在年初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,相较于题材,更吸睛的是满脸黄土的海清,而且预告片氛围枯燥,很像那种没什么情节的文艺片。近日该片进入院线,口碑走高,或许观众意识到,这部片真正给予了社会底层 " 生而为人 " 的尊严。
本文有剧透。1 西北农村,一群人正聚在一起给两人相亲。男方叫马有铁,排行老四,已是中年却生活孤寡,他只顾吃馍,一言不发。女方是曹贵英,比男方年轻很多,但身有残疾,脑子不太灵光。双方家属聚在一起,没经当事人同意就把亲事定下来,似乎巴不得早点甩开这两个累赘。
没婚礼也没酒席,为了在程序上合法,非常陌生的两人坐在大红布前拍了照领了结婚证。刚开始的日子没什么共同语言,正值隆冬,也无农活可做,就守在土房里熬时间,第一天晚上贵英就尿在床上,而后站了睡一夜。
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得了病,却是稀有血型,恰好马老四是 " 熊猫血 ",于是村里召开大会以集体声浪逼他去献血。马老四是老实人,从不发表任何意见,其实村里本无必要逼老四去献血,奈何这个大人物欠了太多人钱,为了讨到债,就不能让他死掉。
老四每次献血都要带贵英,他只有驴车,从没坐过小汽车,贵英因为神经紧张加上晕车,直接尿在人家车里。可即便献血,老四也没得到可观的报酬,只是每次献血后都能跟着吃顿 " 好饭 ",可两人偏偏又吃不惯好饭好菜。
老四知道她手脚不麻利,对她很照顾,他会把馍放在锅里,提醒贵英熟了拿来吃。天黑后老四赶着驴车回来,发现贵英在路上等他,还从怀里拿出一罐热水给他喝,她说这水冷了几次,等不来人就回去再换热水。
俩人这就算把日子过起来了,因为看见别人家媳妇都有正经衣服穿,老四也惦记给贵英买一件,可他连路边摊的衣服都买不起,最后是村里熟人买了一件让他带回去,老四觉得欠了人家。
天气渐暖,到了种地的日子,老四贷款买了种子和化肥,还有一小箱鸡蛋,没有母鸡孵就用暖灯孵,两人在纸箱上扎满洞,光线溢出来,日子突然就有了盼头。2
这时上面突然下达拆除危房的政策,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很多,房子许久不住很影响形象,政府以拆房子换补助的方式鼓励村里人拆房,老四一直借住在别人房里,现在房主都回来拆房,他只能自己盖房。
除了种地,还要盖房,没钱买砖瓦,就用泥土做的土坯建房,可惜老四辛辛苦苦做好的一堆土坯被暴雨冲得什么也不剩,两人被大雨浇了一夜,木讷又无助,但没有办法,只能再来一遍,尽听天命。
种地辛苦,贵英失手铲坏了苗,老四也不责怪她,还说麦子迟早要被割掉。他对土地非常敬畏,因为只要付出汗水,土地就会以丰硕的果实回报他,他认为只有从地里长出来的才算自己的。
白天辛苦干农活和盖房子,还不时为全村奉献,老四的血快被抽干病人也不见好,穷人家平时吃主食较多,营养不均衡,到了秋收时变得力不从心。贵英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干太重的农活,看别家女人都能帮上忙,老四也开始抱怨,但主要是恨自己干活吃力。
割了麦子又摘玉米,老四今年收成不错,小鸡也长大了,时不时下蛋,新房也盖好了,他们还养了肉猪,两人看着打好的麦粒开心得不得了,贵英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个家,但现在有了。
这时又有补助特困户的政策,只要拿一万块钱就可以在城里换到价值二十万的房。好在村民有良心,因为老四确实穷,外加献血的功劳,才愿意把这块蛋糕分他一份,可老农民不懂其中好处,只觉得离了土地就无法生活。
老四没什么追求,他希望有饭吃,再攒些钱带贵英去大医院把身上的毛病治好。别人都说贵英有福气,老四恨不得把她宠上天,可她似乎并没这么
" 命好 "。3《隐入尘烟》讲的故事丝毫不复杂,无非是种地日常,吃饭日常,说到底都是 " 活着 "
的日常。饰演马有铁的武仁林是素人,他就是真实的农民,而海清则是家喻户晓的女演员,这次除了方言偶尔出戏,整体都是准确的,可见付出了很大努力。
导演这样选角是有考量的,种地这事不是演员一朝一夕能学会的,而耕种和农民的状态是本片最重要的部分,容不得假。相较之下,贵英身体孱弱,主要戏份在于肢体和表情,那么选一位演技成熟的女演员也就在情理中。
在我们的社会里,太多人对农民群体有很大偏见,比如没文化没见识,目光不长远,在这部片里,马老四和贵英更是农民中的特例,男方大龄未婚备受歧视,女方身有残疾让人嫌弃,可他们偏偏因为善良本性而互相理解,就像为自己建了个避难所。
角色不多,叙事节奏又缓慢,可为什么这部片能带来巨大的 " 情感冲击 "?答案正在于观众同他们一起经历了春夏秋冬的劳作,看着他们一点点把土房盖起,所以海清手上的麦粒有了具体的意义,当新房被推成一片废墟时,观众也会跟着幻灭。
物质越匮乏越有凝重的细节,老四不停搬家,总会带着这个 " 喜 " 字,每次都要问贵英有没挂歪。他还不舍在房顶筑巢的燕子,怕它们回来找不到家,其实陪着干活的小驴也不只是牲畜,作为人类他们活得卑微,更能看到万物生存的尊严。
在展现农民真实生活的基础上,本片还有非常深刻的批判意识,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种地的利润,一年下来就赚三千来块,足可见贫富差距之大。即便农民会得到补助,离开土地也像搁浅的鱼,失去了最后价值。社会在规划发展时并没留给他们新位置,这是悲凉的处境,也是导演发出的无奈叹息,希望不常有,但失望常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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